六月, 學校南門滿架薔薇一院香的時候，司珂慎重地將陸行川的襯衫裝在一個白色紙袋裏。

路過粉紅色的薔薇花叢時，她特地閉眼深呼吸了一下那股子淡淡的香氣, 像Miss Dior粉色花漾甜心的香氣, 鋪就了一路, 她腳步都輕盈起來。

那道花墻足有十來米, 盡頭是一個叫“薔薇餐廳”的網紅飯店。原本司珂去找陸行川，根本不會經過南門，可這天她出宿舍早了，鬼使神差的想，不如自己繞遠路，直接去陸行川常去的教室碰碰運氣。

好巧不巧, 當她走到薔薇花墻的盡頭時, 看見了薔薇餐廳靠窗邊上，正笑得花枝亂顫的黃文欣，還有，坐在她對面的——陸行川。

原本輕快的腳步忽然停駐，而後，不自覺的後撤的一步, 司珂躲到了薔薇花枝裏。

“我……躲什麽……”司珂問自己。

她覆又上前一步, 仰頭看著餐廳裏的兩個人，臨窗而坐, 要多般配就有多般配。

那道玻璃窗，將她和陸行川, 分開了。

明明看著, 人就在眼前, 這麽近, 可他身邊卻有個她，忽就將心拉得遠了。

司珂楞楞地看了一陣兒，落寞地朝研究生公寓走去。

薔薇餐廳裏，黃文欣滿臉是笑，瞧著很是坦然，“你拒絕的這麽幹脆？”從來都是她拒絕別人，頭一遭，有人拒絕她，這個真是太好笑了。

陸行川“嗯”了一聲，“黃教授說，讓我請你吃飯，傳授一下重點信息。我做到了。”

“我只問，待去了德國，我們同行怎麽樣。你就拒絕了我，我還沒開口問別的呢。”黃文欣說。

她能問什麽，陸行川很清楚。黃教授在來之前已經私下囑咐過了，說黃文欣同他坦白了，覺得陸行川不錯，想試著接觸一下。黃世忠說完這話，就看著陸行川，等他擡頭看自己時，他就知道自己侄女沒戲了。陸行川同黃教授說：“我有喜歡的人了，黃教授。所以不會和她接觸的。”

“那……你？我想想，你要怎麽委婉地拒絕她，才不傷了文欣呢。”黃世忠尋摸了一陣，說：“她最近在微信裏咨詢去德國的事情，我說有空細聊。那你請她吃飯吧，反正你不傷人的情況下，把這事委婉的搞定。成吧？”

陸行川：“好。”

餐廳裏的陸行川，回答著黃文欣：“有些話要提前說清楚些，劃清界限，不留餘地比較好。誤差的存在，會影響機械的精度，盡量降低到最小，很有必要。你說是不是？”

黃文欣眉毛一擡，拿起飲料杯喝了一口，“所以我是輸在了你心裏有人了？還是說你心裏只想學業？雖然這兩點，其實也未見得都是什麽好借口。也許就是幹凈利落的不喜歡而已，沒有原因。”

“兩者都有。”陸行川覺得自己應該說明白些，不給她任何瞎想的空間。

黃文欣正望向窗外，粉紅的薔薇開遍視線所及範圍內，瞧著一切都美好的緊，怎麽偏自己這裏竟是一瓢冷水？她看著一個轉身的女生，指了指玻璃窗，說：“誒？那個紅頭發的，不是你鄰居妹妹麽？”待陸行川看向窗外，黃文欣才反應過來，“你剛才說什麽？”

陸行川跟隨她指尖看去，人來人往的過道上，他一眼就看出了司珂。不是因為她的紅發，不是因為熟悉的背影，單純因為他覺得自己具備那樣的天賦，對司珂的一顰一笑一個回眸都了如指掌。

如此前，司珂躲著他的兩周，他偷偷觀察她的樣子。他太熟悉珂珂了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，這個姑娘好像就住在心裏了，他自是具備於千萬人之間，一眼就找出她的本能。

他唇線微動，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小姑娘，回答著黃文欣的問題，說：“我有喜歡的人了。”

到底是何方神聖，摘得校草？黃文欣才要八卦，就見陸行川擡手喚了服務員買單。兩人飯後，自是各有各路。

往來如梭的校園裏，哪還有司珂的身影？陸行川拿起電話，打給司珂，電話通了，她卻沒接。

剛好張梁來了電話，“川兒，你幹嘛去了？你的小姑娘來找你了，好像很是失落啊。”

“失落……哦，那我知道了。”她肯定看見自己和黃文欣吃飯了。陸行川問：“她找我，不來我跟前。反倒是去找你了？”

“她微信我，讓我下樓拿個東西，說是你的襯衫。真厲害，她怎麽知道你沒在宿舍？！”張梁順著自己的思路說，“總不能她看見你了，然後……我操！你是不是出軌？被抓包了？照理說，你出軌應該不至於。操，那你不會出櫃了吧？”

“……”陸行川冷言：“大哥，收起你天馬行空的想象力。襯衫放我床上。”

陸行川轉頭朝著司珂宿舍方向走去，他才要發微信，就見司珂的頁面彈出消息來，司珂：【對不起，襯衫我熨燙的時候，不小心燙糊了。我下個月之前，賠一件新的給你。】

陸行川打過去語音電話，司珂也沒有接。顯然，她是故意不接自己電話的。

卻又發來一條微信，司珂：【總歸這件是廢的了，可我已經熨好了，就在糊的地方，畫了一個圖案，是水洗不會掉色的顏料。】

司珂：【不過，好像畫的也不好看。】

司珂：【你丟掉吧。】

原本距離研究生宿舍樓還有十分鐘路程的陸行川，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，忽然轉頭，一路朝著研究生宿舍狂奔。

只五分鐘後，滿身大汗的陸行川，闖開了宿舍的房門！

“嗙！”

那巨大的門響，將正在戴耳機打游戲的張梁震醒，他一臉迷茫，摘了耳機：“嚇死我了！我以為地震了！你跑什麽？”

“襯衫呢？”陸行川邊說邊扒著床圍欄桿去摸。

“就那裏啊。”張梁說完這句話時，陸行川已經將襯衫從白色紙袋裏拿了出來。

如商場裏擺在展櫃上的襯衫一樣，疊得一絲不茍，襯衫領子上的尖尖都是反覆熨燙過的，極平整。陸行川把疊著的襯衫拆開，就見潔白的襯衫胸口的位置，原本天藍色的口袋上，畫了三座青綠相間的小山。

心道，她還能再明顯點麽？這畫無異於在說，我很喜歡你，陸行川。

“你幹嘛？”張梁看著陸行川一臉花癡笑，手速極快地，開始解扣子，嚇了一跳。

陸行川這人潔癖又自戀，哪怕宿舍空調壞了，大家恨不得在宿舍就穿個褲頭裸/奔/了，他都不肯光膀子。

他平素換衣服，從來都是去衛生間，反正住一起兩年，張梁從沒見過陸行川脫衣服的樣子。眼下，他還一臉笑涔涔地脫衣服，著實給張梁嚇得不輕。

“換衣服。”陸行川說了一句廢話，將自己身上的襯衫拋到床上，快速將司珂畫的襯衫穿上，拿起桌上的車鑰匙，臨出門前，說了句：“走了啊，兄弟！”

“你這是神出鬼沒的閃了吧！”張梁無奈，繼續帶上耳際，幽幽地說了句：“問世間情為何物啊！”

陸行川朝著女生宿舍樓跑去，司珂仍是不接電話，他發了一條微信，陸行川：【下樓。】

司珂：【幹嘛？】

陸行川：【救命。】

司珂看見“救命”兩字，立刻撥回了陸行川的手機，畢竟，陸行川這樣不茍言笑的人，又不是會說“狼來了”的孩子，她怕真有什麽要緊事，“你，怎麽了？”

陸行川秒接電話，還一路跑著，氣喘籲籲：“快！下樓！馬上！”

司珂聽見他聲音很是著急，一直在喘氣，自己在宿舍只穿了一個超短褲加一個吊帶，她忙踩上鞋，拉了件防曬衣，一路跑一路穿。

樓下的大槐樹下，陸行川站得如筆直的松，穿著自己畫的那件襯衫。

怎會有如此少年？風華正茂，皎如玉樹臨風前。

陸行川，他，穿白襯衫真好看，司珂想。

她不由得停了腳步，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白色防曬衣，一下子聲音就變得軟糯，如個小貓，司珂認栽。

畢竟，陸行川真的帥炸天了，好麽。她低聲問：“陸哥……陸行川，你沒事啊？”

“嗯。”陸行川就站在樹下，兩人隔著一米遠，淡淡地說。

“你說救命。”司珂重覆著陸行川的話。

“嗯，要命。”陸行川看著她，少女的臉頰被六月正午的烈日灼燒得泛紅，她梳著利落的馬尾，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插在半透明的防曬衫口袋裏，短褲下是一雙極白且直的雙腿。

他只瞥了一下，就不敢再看。

順著目光向上，竟然見得外套裏面若隱若無是一個白色的吊帶，那系帶勒在白皙的鎖骨上。

她眼神望向自己，忽忽轉動如有光。

要命，太要命了。

聘聘裊裊，豆蔻梢頭，豈是唇不點而朱、天然雕飾的出水芙蓉可比擬的。

好看得要命，熱烈得要命。讓他這個結冰千年的寒潭，忽因她而心動不已，心湖泛濫，這種冰作水，水化柔的悸動，自是要命。

陸行川看著這個攪動他心池春水的始作俑者，滿眼溫柔，他指著自己襯衫上的青藍山峰說：“山間有水，是為行川。”

“不是，我只畫了三座山。”司珂矢口否認。他這麽直白地猜出答案，難不成逼自己告白不成。

“國畫講究意境和留白，三山在藍色中，藍色底為流水。”陸行川頗有步步緊逼的意思。他斷定，白色襯衫上的藍色口袋就是流水。可她在找借口，不想承認。

話說到這個份上了，司珂忽就坦然了，眼神裏全是堅定，“是又怎麽樣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*“皎如玉樹臨風前”出自唐·杜甫《飲中八仙歌》。

“忽忽轉動如有光”出自唐·白居易《簡簡吟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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